当你在北京听见建国门三个字，你大概不会联想到任何乡土的事物。
但当我站在这个县城的建国门酒店门前时，就是凌凌漆站在丽晶大宾馆门前时的心情。
作为华北以及黄河流域的知名侦探，客户通常会安排豪华酒店。虽然对县城的条件没抱太大期望，但这实为旅馆的建国门，是中学生和廉价妓女出没的地方。
当妓女在这里遇上女中学生，眼里尽是”你得好好学习啊“的关切与责难。
319房间，房间里的卖相比酒店的门脸要好的多。漏过水的墙面形成的斑驳图案有些惊悚。第二天，我换到了隔壁317。
晚上12点多，走廊传来急促又沉重的脚步声，职业习惯，我分析出来人的裤子很厚，加上塑料袋的摩擦声，必然是个外卖员。
果然，隔壁319的门被敲响，有人开门，但没说话，外卖员确认了一下尾号，仍没听到回应。之后就再无声音。
约20分钟后，开关门的声音、离开的脚步声。比来时急促。
第二天一早，被喊叫声吵醒。
”唉呀妈呀，这啥啊这？"
东北妇女通常用哎呀妈表示吃惊。东北男性和全国一样，也用卧槽。
”卧槽！卧槽！这血吧？“
十分钟后，派出所一警官和一个辅警到场，走廊里已是人声鼎沸。妓女和客户也暂停了作业，在人群中好奇张望。他们此时不再惧怕警察，因为没有警察会在凶杀现场扫黄。
319的门缝流出了大摊血液，已经接近凝固。
辅警很害怕，叨咕着这真是血吗。
年轻警官也有些紧张，说据我这些年的经验，这肯定是血。你保护好现场，我给所里打电话通知刑侦。
我说你这些年的经验是不是应该先开门进去确认，万一还有人活着呢？
警官愣了一下，说我也没说不进啊。
他刷卡独自进门，传来了好几声卧槽。
二十分钟后，刑警队大票人马到达现场，厉兵秣马的气势让很多人缩回了房间。
辅警让所有人回房间，没事别出来。
一个小时过去了，我感叹县级公安的刑侦能力确实还是有些牵强，以前和大城市警方合作时，他们在现场会更安静。
打开门想瞄一眼。那辅警开始咋咋呼呼：哎哎哎，谁让你出来的？
我说滚蛋，我有事找警官。
辅警说你谁啊？
我说我是名侦探！
辅警眼珠动了一下，说滚蛋。
一个老警察从现场出来，问辅警怎么回事？
辅警说这人要找警官，说自己是名侦探。
老警察问辅警，那有什么问题吗？
辅警瘪了一下，解释道中国哪来的名侦探啊？
老警察语重心长，说，既然我们在小说里，那设定了名侦探自然有名侦探的用意，你否定名侦探，剧情就没有办法推动，你应该表现出很吃惊的样子，好让人家把台词说出来。
辅警入戏很快，客气地对我说，失敬了，名先生。
我说我是名侦探，但我不姓名啊，我是被誉为黄河流域罪恶克星的...
辅警打断我：你好，黄先生！
我不理他，对老警察说，也许我能帮上点忙。
老警察激动地说，那自然欢迎啊，黄侦探。
我说我能进现场看看吗？
老警察说按制度真不行，我还是跟你描述一下吧，反正你的读者看的也是文字。
死者两名，夫妻，女的叫王美丽，男的叫张建国，没办法，为了方便你读者记忆，名字只能这么草率。
两名死者昨晚登记开房，12点多时，凶手假扮外卖员进屋，戴帽子和口罩摄像头拍不到脸。行凶手法干净利落，一刀割喉，让受害人不能呼救，第二刀刺向心脏。之后先对张建国进行分尸，将张的头和双臂装进塑料袋带出酒店，十五分钟后返回准备继续运尸，在酒店门口遇见保安，没敢进来。
通过对王美丽手机的分析，她常年与一名叫赵援朝的本县男子保持不正当关系，我们正派人传唤赵援朝，他有作案动机。
我问，这个赵援朝什么背景？
老警察说，他在铁路货运站工作，年轻时当过兵，去年因为捅伤了同事被铁路公安处理过，最后和解了。
我略一思索，说，不好！别传唤了，你们应该去货运站，也许还来得急。
这个小县城不大，在遍布摄像头的中国，凶手即便中途换衣，也很难逃脱摄像头的捕捉。他一定会进入铁路货运站，藏在货车厢里离开再中途跳车逃跑。铁路上是没有摄像头的。
半小时后，老警察带人回来，对我摇摇头说，如您所料，摄像头一路看着他进了货运站，潜入了车厢，车已经发车几个小时了，唉。
追逃这种事，就不是我这私家侦探能帮上忙的了。
三个月后，我给老警察发微信询问这个案子的进展。老警察说凶手赵援朝至今没抓到，女受害人经家属确认后强烈要求火化了。男受害人本地没有亲戚，头和胳膊至今还没找到，法医那边无法确认身份，外地的亲戚很难找到，所以也没法比对DNA。我们去他们家想提取牙刷毛发之类的，但家里所有的毛发等都消失了，摄像头发现凶手外卖员在行凶前进过他们家清理过，他应该是想弃尸后万一尸体被发现，好干扰我们警方确认身份。但酒店登记时是需要扫脸的，加上摄像头和人证，已经能百分百确认死者是张建国了。
我安慰了老警察一番，表示有能帮上忙的千万别客气。然后点上一支烟，放松下来。
烟雾里，重现了半年前的那天早上。
那天，手机的新闻APP推送了一条新闻，我看了眼新闻，用四个手指在屏幕上点了五下，新闻界面就变成了黑色的聊天界面。
这是杀手平台专用的IM应用，可以伪装成各种软件。
消息中，对方问我杀个人多少钱？
这种业余的问法，让我能确定对面是个普通人，不是无良同行来找转包的。
没错，名侦探的工作只是为了方便我筹划谋杀，我实际上是一名杀手。
对方说，他老婆多年与别人有染，整个县城都知道了，因财产问题，他的老婆拒绝离婚，他也没有证据。他想杀掉她们同归于尽，但又没有勇气，所以，要找个杀手。
我告诉他，雇凶杀人的风险在于，一旦杀手失手被抓，雇凶的人也一定跑不掉。我不杀人，我只设计完美的谋杀，通过我的谋杀计划，你可以把成功率掌握在自己手中。
他被我说服，告诉了我身份。我跟踪监视了他半个月，确定不是警方钓鱼，在河边与张建国见面。
我打开电脑，给他讲解PPT,他叹服于我计划的缜密。我让他回去准备、练习，按计划行事。
第二天，我在野外找到正在SUV里苟合的王美丽和赵援朝。
我敲敲窗户，车不晃了。玻璃降下一条缝，惊魂未定的赵援朝问你干啥啊？
我说你好，我是享誉华北及黄河流域的名杀手...
赵援朝说我看你是傻x。
我拿出枪，对天搂响。
我坐在副驾驶上，对他们说是张建国雇我来杀你们的，你们选的地方不错，方便埋尸。
王美丽说，大哥，你别杀我们，张建国给你多少钱我们加倍给。
我说，我也想过这个问题，杀两个人的风险肯定高于一个人。这样，你们给我三倍的钱，我有一个完美的计划能让你们杀了张建国并全身而退。你们只能选择同意，否则我只好杀了你们去赚张建国的钱。总之两边我必须杀一边，放过你们张建国会给差评，平台给我降级咋办。
计划是这样的，王美丽，你带张建国去建国门酒店开房，住319。午夜的时候，赵援朝你伪装成外卖员进入她们的房间，你用我这把枪装上消音器，进房间杀掉张建国，洗劫财物，再强暴王美丽，让警察认为是抢劫杀人。但这只是用来拖延警察确认你身份的时间。得手后，你直接回到你单位火车站，按计划藏进货箱里。中途在我指定的位置跳车，铁路上没有摄像头。
去泰国的路线和泰国新身份我会安排好，不信你们可以先以旅游的名义去泰国确认。事成之后，在泰国把钱给我。
听罢我的计划两人都在发抖，但他们没的选，而且他们也早就盼着张建国赶紧死掉好光明正大厮守一生。
行动当天，王美丽以回心转意为名带张建国到319开房。赵援朝扮外卖员进入房间，掏枪对准张建国的头扣动扳机。
枪没响。
张建国跃起，一刀割喉，一到刺心脏，再一刀割喉，一刀心脏。这是他反复练习三个月的成果。
两具死尸栽倒。
张建国拿出绳锯，给赵援朝分尸，他很紧张，好几次弄出了大动静。我只好在隔壁敲墙提醒。
分尸结束，将头和胳膊装进袋子，换上赵援朝的衣服，走出酒店，将袋子放在电动车上，再假装要回到酒店。
最后潜入赵援朝的货运车站，刚好赶上计划内的列车。
回想这些完美计划，我真的很佩服自己。
案发8个月后，是时候找张建国收佣金了。
泰国清迈一餐厅内，对面的张建国比之前胖了。
这里生活还习惯吗？我问他。
张说，很好，从小就喜欢海。
张的轻松让我感到恐惧，似乎哪里不对。
是眼睛。杀人之后通常会有几个月的恐惧、懊悔、失眠。熬过这一阶段，眼睛里就会多一丝寒意。
但他的眼睛没有寒意。
我把手伸进包里，那里有一把枪。
突然身后有人拍了我一下，然后来人就坐在了张建国旁边。
是当时在现场的老警察。他和张建国一起，看着我微笑。
懂了吗？老警察问。
我苦笑道，懂了，当时你不让我进现场，是因为里边根本没有人死。都是假的。张建国，王美丽，赵援朝，甚至酒店里的妓女，都是警察。我也怀疑过，我甚至在车上摸了王美丽的下体，确认他们是不是真的在苟合。你们，比我要缜密的多。
老警察给我倒了杯茶，说，你们那个杀手平台，创办人是神秘的”杀手D“，我们追踪了他七年，一无所获。所以我们换了思路，钓一个平台的杀手出来，侦察你们的偷渡路线和洗钱方式，如果能将这两点截断，平台就无法运行了。也许就能让杀手D出错。其他的杀手亲自杀人，我们很难做局，你不同，你沉迷于完美谋杀。把手拿出来吧名侦探，四周都是泰国警察。
老警察挥挥手，大批泰国警察围住了我们桌子。
老警察指了指我，但泰国警察没动。
我指了指老警察，泰国警察的枪就抵住了他的头。
我站起来，拍了拍错愕的老警察：老前辈，你兢兢业业半辈子，本来是个好警察，十年前，神秘的杀手D联系到你，你成了杀手平台的合伙人，你利用职务之便进行杀人业务，一年就赚了几千万，但你破坏了规则，为了你自己不暴露，经常把雇主也一起灭口，最后被杀手平台除名。你向上级提出了这个计划，破坏杀手平台的偷渡路线和洗钱渠道。因为你想搞死杀手平台后再自己建立新的平台。在你的专案组背后，还有我们这个专案组，目的就是跟踪你的计划，利用你消灭杀手平台的同时，收集你的犯罪证据。
老警察没有任何反应，但嘴角却流出了口水，这是人在极度绝望下强行思考的表现。
我用手在他眼前晃了晃：老前辈，别想了，你杀了那么多人，死刑是必然了。这件事终于结束了。
老警察的声音沙哑、愤恨：呵呵，名侦探，名杀手，警察，我输在没想到一个人能有这么多身份。
我趴在他耳边说，其实我还有一个身份。
然后我用手指在他胳膊上画了一个D。